永井荷风常常在工作之余,手执黑伞,趿屐独行,他既非奔向都市景观,也不是流连江户古迹,不过是信步所至,随兴闲逛。东京对他,就像京都之于寿岳章子,是永井荷风个人的成长史,生活渗透到了城市的版图中,并将其记录。他自己说:“昨日之深渊,今日之浅谈,拙著将其存照。”1915年写这本书时永井荷风已经开始慨叹东京的日式风格,比如庙宇和松柏搭配的古雅美感已经被西洋建筑篡改,而在二十一世纪的今日中国,吾辈亦常常有此感。
他不喜欢热闹的街区,倒更喜欢日光薄暗的小巷和闲地野景。此君总会写到散步途中路遇的树木和花草,他能记住神田小川町马路上穿过香烟店的大银杏树,也知道哪家有一棵椎树,这树自打他上中学时就有了——树让老房子的感觉呼之欲出,这是记忆的体温。
爱散步之人,都有自己的树,我那棵是株奇美的银杏树,长在我家邻近的居民区里,傍路临河,周围是一片破败的违建棚户。一年有三个季节,它都平淡无奇,但是到了秋天——哇,那个璀璨!我时常觉得它有一颗隐士的心,不求闻达,安守贫土。另外一个隐士是棵榆叶梅,除了春天开满绚丽的紫花以外,其他季节简直就是一盘丑陋的虬曲。像是一个密约,每年到了季节,脑子里就会安排这些树的档期。忍不住要跑去看它们。比起表达过度的花来,我更喜欢秘而不宣的树,它的缓慢稳静。“锯嘴葫芦”是个多么性感的词啊,一条涂蜜的舌头,其实没有回甘。小说里我最爱的人物也是哑巴辛格这类的。